「燕国皇帝指名要你去和亲，所以你在王室内的选亲取消。」
太后让我放弃芝兰玉树般的太子和其他皇子，改为嫁给传闻中丑陋不堪的燕国皇帝。
我同意了。
因为和亲利于两国和平，我责无旁贷。
也因为，那些芝兰玉树瞧不上我，在他们眼里我的甜美是无脑，我的活泼是粗鄙，我的开朗是人来疯。
他们只爱清冷的才女沈兰眉，为了讨她欢心百般羞辱我。
太后说：「和亲一事要保密，等你出嫁那天再告诉太子他们。」
我乖乖照做，在太子说平生最大心愿是再也不要见到我时，低头甜甜一笑，掩住眼中失落。
「恭喜殿下心愿将成。」
1.
「什么？」俊美无俦的太子孙乾钧剑眉紧蹙：「你这话什么意思？哼，又在欲擒故纵，不就是想吸引孤的注意。」
他身后，其他衣着华贵的皇子们也都皱眉打量我。
「听不出太子哥哥在嫌你烦吗？你还笑个不停，真是没心没肺！」玉树临风的三皇子怒道。
我还是浅浅笑着，因为我父亲爱看我笑。
他是征战沙场的将军，活得太苦，回到家时总希望我笑一笑，给他带去一点甜。
渐渐地我习惯逢人便笑，性格开朗活泼。
三年前父亲战死沙场，我成了孤女，皇帝体恤父亲报国有功，给我许下绝好的亲事——让我从众皇子中选择自己喜欢的。
姑娘们都羡慕不已，戏称天潢贵胄成了我的童养夫。
风流倜傥的五皇子讽刺我：「自从父皇让李邦姮在我们之中选夫婿后，她整日笑得像傻子一样。」
三皇子也阴阳怪气道：「谢天谢地，李邦姮没有看上我们，只对太子哥哥一见钟情，估计做梦都在跟他翻云覆雨……」
「住口！」孙乾钧面色铁青：「没看到沈小姐来了吗？休要污染她的耳朵。」
一阵香风扑面袭来，身着清冷白衣的沈兰眉款款而至。
皇子们的眼神立刻充满欣赏，尤其是孙乾钧，看向沈兰眉时，眼中的宠溺快要溢出来。
南国重视诗词歌赋，以清冷纤弱为美，沈兰眉是才女典范，因而人人都爱她，捧着她。
在她轻蔑地打量我，骄矜地说：「果然俗人爱穿大红大绿，看
了就让人头疼」时，立刻就有人冲过来让我脱衣服。
我捂住身上的桃红色茜纱襕衫：「不行，这是父亲从边境带给我的……」
沈兰眉鄙夷一笑：「果然，武夫的审美粗鄙至极，依我看这种俗烂颜色只配拿去擦地。」
我愤怒不已：「你凭什么侮辱我的父亲？没有他保家卫国，你能站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话吗？」
沈兰眉竟然顿时两眼盈泪，楚楚可怜地倒入孙乾钧怀中：「殿下，你听到了吗？她骂我，我……我心口痛。」
她捂住胸口做西子捧心状，孙乾钧紧紧抱住她，喊完太医后眼神凌厉地转向我。
「愣着干什么？还不快把李邦姮身上的恶俗衣裳剥下来，拿去擦东宫地砖。」
执金吾围上来，我奋力抵抗，跟他们过了十多回合，可我手无寸铁，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。
最后我只能眼睁睁看着，父亲送给我的襕衫被撕成碎片，被踩在脚底，被染上污泥……
这就是重文轻武的表现，南国只爱才子，鄙视武人。
我父亲即使忠君报国，死后仍然得不到尊重。
长此以往南国的兵力越发贫弱，而北方燕国兵强马壮。
为了谋求和平，南国割地赔款、送女子和亲。
多么可笑，我的父亲为了保卫南国跟燕国战斗十年，他死后南国让我去燕国和亲，还说是燕国皇帝指名让我去。
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燕国皇帝为什么选我——他想虐待我，羞辱我，因为我父亲是曾让他头疼的劲敌。
我的未来残酷而无望，此刻被执金吾们压在泥泞里挣扎不得。
而另一边沈兰眉跟随孙乾钧坐在洁净的茶桌边，品茗赏花，吟诵诗词。
「……孤永远记得去年中秋宴上，兰眉作的那首《惜痕》：墨色将凝复又停，灯前素纸透寒青，当年一瓣心香在，不敢重描旧画屏。
正是那首诗，以及那写诗的簪花小楷，让孤彻底……心悦于兰眉。」
我震惊不已。
因为《惜痕》明明是我的作品。
去年中秋宴我也参加了。
宴上大家玩飞花令，当时周围文官家的小姐们笑我打字不识一箩筐，也配作诗？
我不理会她们，低头用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写下《惜痕》。
交稿时
旁边的沈兰眉忽然打翻酒壶，我的稿纸被染脏一角。
当时沈兰眉好言好语地道歉，说要帮我去誊写一份，我同意了。
没想到她直接挪用我的诗作，博得孙乾钧的好感。
我越想越气，发誓绝对不能让沈兰眉如愿，我必须让孙乾钧知道真相。
第二日燕国使节赍国书至，觐见南国皇帝，商议割壤范围、岁币数目，以及和亲之事。
宗室和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妙龄未婚女子，都必须到场，任由燕国使节从中挑选和亲人选。
我知道早已内定是我，所以从中逃了出来，偷偷溜去东宫见孙乾钧。
一炷香后，孙乾钧坐在高台上把玩白玉镇纸，慢条斯理地冷笑道：「你是说，沈兰眉盗用你的诗，而你本人不仅诗写得精妙绝伦，字也飘逸脱俗？」
我下意识皱眉：「臣自幼被父亲教导要文武双修，因而在念书练字上不曾懈怠，称不上精美绝伦，平平而已。
臣只是不能容忍欺骗，所以才来揭露真相。」
我话音刚落，沈兰眉自孙乾钧背后的屏风走出：「大胆！竟敢污蔑我，就你那烂诗和狗爬的字，我才不稀罕偷！」
我没想到沈兰眉竟然也从和亲选妃现场逃了出来。
看出我眼中的惊讶，沈兰眉得意地靠在孙乾钧身旁。
「殿下怕我被燕国蛮夷选中，特意把我藏在东宫，要知道那燕国丑皇帝早就说过，他最喜欢才女。」
孙乾钧揽住她，柔情似水地说：「兰眉放心，我绝不会让那丑蛮子染指你。」
沈兰眉清冷地莞尔一笑：「没想到李邦姮也怕被和亲选中，偷偷跑出来，在太子面前抹黑我。
可笑，那燕国皇帝就算把南国所有女子选一遍，都不会选中李邦姮，因为李邦姮最俗最粗鄙，笑起来好似勾栏里最贱的伎女……」
我气得发颤。
沈兰眉为了不让孙乾钧起疑，不断抹黑我，加强我在太子心中没文化的坏印象。
「臣恳请殿下赐墨，让臣与沈兰眉小姐比试作诗和书法。」我大声喝道。
我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，我倒要看看沈兰眉究竟实力几何。
沈兰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，很快她笑起来：「好，我今日偏要叫你心服口服。」
她拉住我的手，
拽着我往东宫书房走。
沈兰眉步伐很快，把孙乾钧遥遥甩在后面。
走到屏风她猛然伸手握住烛台，发出凄惨尖叫：「李邦姮你不要烫我啊！不要！」
太子快步跑过来时，看到的是烛台倒在我脚边、沈兰眉握住红肿右手泣涕涟涟的场面。
「李邦姮！你这个蛇蝎毒妇，竟敢残害沈兰眉！」太子指着我的鼻子大骂。
沈兰眉哭得梨花带雨，抱住太子的腿假意替我求情。
「李邦姮只是太想赢了，她怕我赢过她，所以故意烫伤我的右手，殿下这次先原谅她吧……毕竟殿下就算毁了她的右手替我报仇，也不能让我的右手复原。」
我这才意识到沈兰眉有多么心机深沉，她为了维持才女名声甚至不惜自残。
孙乾钧对她深信不疑，而且恰好被她「提醒」，立刻命令执金吾赶来。
「把李邦姮的右手手筋给我挑断！让她这辈子再也不能拿起笔！」
我震惊，随后被巨大的惊恐淹没。
「殿下！右手对我而言很重要，不仅用于执笔，还用于持剑，我日日练剑以怀念父亲，这次求您开恩……」我跪下恳求道。
孙乾钧神色有些犹疑。
这时沈兰眉眼球一转，捂住自己的右手哭泣：「好疼啊，疼死了，爹娘平日视我为掌上明珠，我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罪……」
孙乾钧的表情顿时变得强硬：「执金吾耳朵聋了吗？还不快对李邦姮行刑！」
绝望感灭顶来袭，我眼看着自己的右手被压在行刑台上，凌迟过无数人的、泛着冰冷血腥味的刀朝我逼近……
只需要几个瞬息，我的右手就会被废掉，从此再也不能拿笔，更不能拿剑，甚至连吃饭都不能自理，从此变成废人一个。
然而刀锋迟迟没有落下，我睁开自己因为害怕而紧闭的双眼，发现孙乾钧搂着沈兰眉背对我，正忙着跟太医说话。
执金吾头领附在我耳边低声道：「姑娘别怕，我已经让人去禀告太后了，还有这个，您收好。」
他塞过来一块桃红色布料。
我瞬间热泪盈眶。
这是父亲给我买的桃红色茜纱，我本以为全部拿到东宫擦地了，没想到执金吾帮我留下一块。
「我们执金吾很敬重您父亲，
可惜太子被妖女蒙蔽，看不见您的好。」
我无比感激地朝执金吾头领道谢，这时太后身旁的大太监赶到，宣布懿旨，让孙乾钧务必无罪释放我。
很显然，太后怕我右手毁掉，会影响去燕国和亲。
孙乾钧乖乖领旨时，沈兰眉的脸色很难看。
「好生奇怪，太子在东宫里罚个人，消息怎么会传到太后耳朵里？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。」
沈兰眉的眼眸来回转动，最后定格在执金吾头领身上。
「别装了，我刚才看到你偷偷跟李邦姮耳语，还塞给她什么东西，哼，难不成你早已跟她私通？所以才处处帮衬她？」沈兰眉又开始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。
孙乾钧听到「私通」二字，脸色骤变，大步朝我走来，一把掐住我腰肢，掀开我的外衫四处摸挲。
「别！殿下这是做什么？」我惊呆了。
孙乾钧从我衣襟右衽里找到那块桃红色茜纱，面色冷如寒冰。
「这是谁给你的？李邦姮，你好大的胆子，口口声声说爱慕我，却勾引执金吾让他替你做事？」
孙乾钧一声令下，让羽林卫逮捕执金吾头领。
「斩立决！」孙乾钧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三个字，激起我的尖叫：「不行，要罚就罚我，他没有错！」
我不想让执金吾头领那样忠肝义胆的好心人因为我而死。
我越是求情，孙乾钧面色越是铁青，他阴湿地死死盯着我：「你跟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？他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？」
沈兰眉在一旁煽风点火：「殿下想知道李邦姮能为情夫做到何种地步吗？那就让李邦姮代替情夫受刑，看她愿不愿意。」
我立刻说：「我愿意替他去死。」
反正太后不会让我真的死掉。
此话一出，孙乾钧双目猩红，攥紧的双拳上手背青筋暴起：「李邦姮，你以为孤只是说着玩儿的？」
沈兰眉阴恻恻地说：「李邦姮出身武家，这种皮糙肉厚之人不怕死，殿下若想罚她……就让她跟死囚犯过一夜。」
我没想到沈兰眉如此阴狠恶毒。
她还在劝说孙乾钧：「李邦姮水性杨花，渴求男人，不如给她个痛快，我听说刑部新抓了一个绰号‘大黑塔’的囚犯，又高又壮，定能狠
狠满足李邦姮……」
「万万不可！」我大吼：「想出这种损招，你也配当才女？沈兰眉，你无耻！」
沈兰眉又开始淌眼抹泪：「太子哥哥，你要替我撑腰啊，明明是李邦姮先欺辱我，我只是想帮她治治她的坏毛病，她竟然又骂我……」
孙乾钧眉头紧皱，依旧紧紧盯着我。
「李邦姮，孤最后问你一次——你究竟爱谁？」
我痛苦不堪，低头扪心自问，我还爱孙乾钧吗？
从见他的第一面起，我就以为我会永远爱他。
他俊雅绝伦，从容弘雅，好似天上谪仙，说话声音也悦耳动听。
如今我心中累积了太多失望，我已经忘记了曾经痴迷于他的感觉。
孙乾钧迟迟等不到我的回答，神色勃然大变，高声喝道：「把李邦姮给我拖入大牢！」
我知道自己完了，直到此刻我还在担心执金吾头领。
我反复追问衙役：「太子真的会杀他吗？」
衙役沉默不答，被我问烦了后说：「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，执金吾头领人脉极广，能保他的人多了去了，但现在没人敢保你了。
有执金吾做前车之鉴，大家都知道谁帮了你谁就可能被太子杀头。」
我悲哀地垂下头：「没关系，太后不会让我死。」
太后会让我死在燕国，而不是死在这里。
衙役说：「太子特地吩咐过，不准任何人把风声走漏出去，尤其不准让太后知道，否则杀无赦。」
我顿时慌了：「所以我是被秘密关在这里的，为什么？难不成太子真的听信了沈兰眉的谗言，要让那个‘大黑塔’……」
衙役重重关上铁门，留下意味深长的话：「就算太子没同意，沈兰眉也会想方设法让你受罪。」
没错，沈兰眉是太傅嫡女，家中权势滔天。
她若是想害我，我真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。
这一夜十分漫长。
我坐在虱子乱跳的柴草堆里，提心吊胆地静听牢门外的动静。
如果「大黑塔」真的来了，我会用尽在武艺上的毕生所学，跟他殊死搏斗。
凌晨三更，东宫突然爆出烟花声。
透过狭窄的铁栏窗，我能看到火树银花鱼龙舞，玉壶光转万花动。
最耀眼的那朵烟花，是一个大写
的「兰」字。
兰，沈兰眉。
孙乾钧真的好爱沈兰眉，为了讨她欢心，让工匠耗费万金，废寝忘食地做出只为她燃烧的烟花。
此刻他们在东宫愉快地谈情说爱，而我在肮脏的牢房里提心吊胆。
烟花变幻的色彩映在我脸上，我蜷缩着抱紧自己，落下一滴泪，紧接着又是一滴，脸庞变得湿润不堪。
爹爹，我太失败了，对不起。
就在我最悲伤之时，牢房外响起脚步声。
轻缓敏捷，又暗含千钧之力。
很明显来者是男人，而且身怀武功。
我立刻屏息凝神，拿起身旁用柴草扎出的尖锥，调动全身力气，随时准备跟「大黑塔」拼死一搏。
脚步声压着我的心跳声一步步逼近。
牢门外锁链晃动，就在我即将扔出手中尖锥时，来者的面容在烛火中浮现。
眉清目朗，凤表龙姿。
我惊愕到动作慢了一拍，尖锥失去准头，落在来者肩头，被他一把反手握住。
「好力道，有尔父之风。」他轻声赞许我，将尖锥珍而重之地放下。
随着他的靠近，我得以看清他的全貌。
他十分高大，昂霄耸壑，气度非凡，甚至可以说……很有帝王之相。
我百般猜测他的身份，他开口后，用醇厚清朗的声线说出的北方官话让我震惊到极点。
「今日等了你许久，你都没有出现，所以朕只好亲自来见你。」